Hinshel

Part.7

 

浓烟缭绕着简陋的庭院，水底下的周泽楷感受不到那呛鼻的感觉，但他依然真真切切意识到的是，出事了。

 

黄少天还在屋里，没有反应，看来睡得很沉。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火种飘到了屋顶上，房顶的角落冒着烟，刺目的火光若隐若现，现在虽算不上是什么不得了的大火，但是如果就这么一直拖下去，酿成大祸也是迟早的事。

 

他以原形是使不出能力的，即使身怀控水之能也只能干巴巴地瞪着。锦鲤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努力摆着薄薄的艳色鱼鳍，宽大的鱼尾挂在水池底下一颗突出个脑袋的钉子上，被勾下一大段来，飘飘忽忽地就这么挂在那里，像是染了血的红绸在硝烟中垂死挣扎。可他依旧不停息地尝试着，祈望能够成功化形然后去救出那个他寄予了微妙期望的青年——

 

直到他力竭之时，火焰已经沿着屋檐攀爬到一楼的侧面，吐着火舌开始灼烧在风中轻轻扬起的窗帘，他仍旧，只是一条小小的锦鲤。

 

这个时候他无比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口吐人言，哪怕是能说出一个字都好。

 

他被扯得半断的尾鳍在水中飘扬，淡金色彰显他妖怪身份的精血被池水冲淡再冲淡，最后溶于无色之中，再觅不到痕迹。周泽楷感觉自己的力量在不断流失。

 

他扑腾了两下想跳出池子去，但还牵着几丝红线的尾鳍挂在钉子上牵制着他。周泽楷一摆尾彻底弄断了它，然后用还在渗血的尾鳍大力一扑水面，从池子里蹦了出去。

 

他在地面上无法呼吸。他无力地摇动着身体两侧小小的艳红色绸缎，用鱼尾支撑着身体，竭力朝不远处的房门挪去。

 

一厘米，两厘米。

 

周泽楷移动的速度异常缓慢，金色的妖血淌在地上染出一小片闪光的地砖，并随着他的动作越拖越长，甚至渐渐拉长成了一条直线。

 

他已然精疲力尽了，但眼前却是清明无比。

 

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周泽楷的动作僵住了，他看见披着睡衣的黄少天跌跌撞撞地从房里跑出来，一段掉落的木制横梁砸在他左边不到一尺的地面上，惊得他险些从那两节梯步上栽下来。

 

火焰绵延不断，猖狂得可怕的火灵狰狞地伸出尖爪，将主体为木头的小楼摇得吱嘎吱嘎痛叫起来，木屑不断往下掉落，黄少天被弄得灰头土脸，但他来不及顾忌自己，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已经扑腾到自己脚边，奄奄一息的锦鲤。

 

锦鲤早已不复往常的高贵惊艳，它全身沾满灰尘，尾鳍脱落了大半，接口处渗出了颜色奇异的液体；它的鳞片因在地上磨蹭而掉落下来；它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缓慢，鱼鳍摆动的动作也开始越来越小。

 

黄少天惊愕间往前大跨了一步，捧起周泽楷飞快朝大门跑去。

 

——钥匙在房里。

 

他伸手抓住门把却只发出了冰冷的咔咔声，这时他才想起钥匙并不在自己身上。

 

来不及了。

 

不断喷吐的火舌已经席卷了整个小院，连花草都燃烧起来，院子里的温度已经升高到比三伏天更加令人难忍的程度，因为来不及准备湿润的毛巾，升腾的烟雾也呛得他几近窒息。

 

来不及了。这次逃不掉了。

 

黄少天将背抵在门上大喘着气，发红的眼角挂着被呛出的泪珠，他背过手去把手中的红锦鲤牢牢护在身后，眼神里是抹之不去的坚定。

 

他已然将锦鲤当成了人生最重要的宝物。

 

——如果牺牲我能够保住它，那就来吧。

 

他微勾唇角，朝那越逼越近的火焰扬起一个挑衅的笑。

 

周泽楷在他手里不住地跳动，他拼了命地想出去，但碍于身体太过于弱小，根本无法脱离黄少天的束缚。

 

这样，是不行的。

 

他的身体已然崩溃，再受不了更大的刺激了。

 

周泽楷活了一千多年，从未像现在这样落魄过，他的脑海里甚至闪过了绝望的念头，不是因为自己即将死去，而是因为黄少天的处境太过危险。

 

眼看着火焰已经升到了半空染红了大片夜色，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眼看着黄少天一个凡人将锦鲤死死保护住，独自坦然面对死亡，他却无能为力。

 

眼看着——

 

火焰纷散着飞舞着洒下无数星尘，这一刻他心中扬起了千万叠波浪。

 

黄少天的身影即将被这锦鲤一般美丽的火红所笼罩。

 

周泽楷沉默着迎来眼前突兀现出的一片白昼。

 

他对黄少天，或许是喜欢的——他想。

 

就在这危机四伏的一瞬间，黄少天突然感觉手上空落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指探索着手心，在他发现手中再无任何事物的时候，眼前男子的身影已经遮没了袭来的大片火花。

 

他愣愣地注视着那陌生的背影，一直喋喋不休的那张嘴这个时候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谁？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脑中一团乱麻。

 

那男子身着华贵的鲜红色长袍，衣料上绣着大朵大朵层层叠叠绽放开来的艳丽莲花，一头稍显散乱的黑亮长发被热空气微微托起。他半转过脸，只留给黄少天一个精致美好的侧脸，发丝飞扬带出几抹金色的光辉，漆黑如夜的眼中却盛满了别离与深恋的情思。

 

这时黄少天才注意到，他衣袍最为华丽的下摆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淡金色铁锈味的“血液”，将好看的花纹糊成模糊一片，破碎的布条垂落在他膝弯之下，而那粘稠的疑似血液的液体还在不住地滴落，晕染了地面被火焰灼得干燥不已的青石板。

 

“你是——”他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沙哑着嗓子说出了迫不及待想要冲出他喉咙的这句话，但只不过道出两个字便戛然而止。

 

那人凑过来，长长的黑发挡住了他半边脸庞，黄少天只感觉嘴唇上一热，脑袋里便是一片空白。

 

男子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了句什么，他当时并没有听清。

 

他看得最清楚的只有那一幕绝美的画面——

 

华美若妖的男人面对着他退后一步，脸上是静谧的微笑，精美的衣衫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在热风中扬起黑色残灰。

 

再说不出话来的他，就那么朝着汹涌的火焰倒了下去。

 

火舌疯狂地缠绕上他袖袍下白皙修长的手臂，黑发被烧灼，皮肤被染红，长袍被彻底点燃，他成了整个火场最为耀眼的烟火。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便闭上了眼睛，再看不到世间任何的尘烟。他随越来越萎靡的火焰飘然而逝，留下黄少天一人背靠大门站在原地。

 

不知是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一小时，火焰褪去，被烧得焦黑的小楼矗立在原地，仿佛黑夜中沉默的山峦。

 

黄少天眼眶发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静默半晌，突然支起酸软的腿几乎是扑到了水池边，只见池中水早已干涸，几朵漂浮在角落的小小荷花也已经枯萎。

 

没有锦鲤。

 

自始至终他都未彻底看清那男子的容颜，只依稀记得他飘忽的身影，以及衣袍上那一层层泪水般凝重，红得像在滴血的莲花。

 

这时他忽地想起男子曾说过的那句话。

 

虽然字字生涩仿佛牙牙学语的孩童，但他此刻回想起来，似乎是可以听明白的。

 

——我喜欢你。

 

他的话也许是这四个字。

 

黄少天反复咀嚼着它，明明是行踪诡异而且不认识的人对自己说出的奇怪的话，但联想起那幕画面，泪水就争先恐后地涌上了眼眶。

 

——为什么会这样。他会是……它吗？

 

Part.8

 

在那之后，黄少天停止了作画，隐姓埋名去全国各地寻找对灵异最为了解的专家。

 

“你问妖鬼是否存在？”每一位专家都是这样开的头，“当然了。”

 

然而这次这位似乎有点儿不一样。

 

王杰希沉吟半晌，在这开场白后加上了一句话。

 

“妖鬼的存在本就违背天理，故他们必须遵循命数。”

 

“命数？”黄少天赶紧抖擞了精神，“妖鬼不能救人？”

 

“不。”王杰希顿了下，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凑到嘴边抿了一口，“妖鬼不能动情。”

 

“一旦动了情，便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

 

“不是因为愚蠢，仅仅是因为命数罢了。”

 

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黄少天还没绽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如果那天那锦鲤——暂且这么设想吧——他说的确实是“我喜欢你”四个字的话。

 

那么他早就已经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的妖鬼绝对不能挽回吗？”他急切得一下站了起来。王杰希看了看他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

 

黄少天依然住在那个小院子里，只是房屋早已修整一新。

 

距那场大火发生之时，已经有三年多了。黄少天再未正式画过一张画，而是去本地一所学校当了个清闲的美术老师，每个月只拿能养活自己的一点工资，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除了教学之外，偶尔会涂鸦点小玩意，但锦鲤这个他最擅长的题材，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图画里。

 

<<<

 

又是一年初夏时节，蝉鸣声响彻古城各个角落，碧绿色茂密的树叶在微风中抖动着发出悦耳的沙沙声，青空之上流云层叠地拥簇着太阳，衬托出夏日最特别的清新气氛。

 

小池塘中池水清澈平静，几朵莲花孤独地漂浮在水面上，水中却没有养任何动物。

 

黄少天蹲在池塘边，手中攥着一张画纸，上面画着一条肆意张扬的红色锦鲤，尾鳍宽大艳丽，身形灵动跃然纸上，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中游出来似的。

 

他扬手将纸扔入池水中，看着它慢慢被浸湿，然后一点一点沉入水底。

 

——就把这当做对他的祭奠吧。

 

他默默念叨着在嘴唇相触那瞬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一大堆斥责懊悔祈求愤怒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只是在脑海里不住地打转。

 

——周泽楷。

 

陪了他二十年的锦鲤妖啊。

 

他嘴里堵了好多想要说的话。但是已经没有谁能倾听了。那条会浮在水面上默默听他唠叨抱怨然后吐几个泡泡作为回复的锦鲤，已经不在了。

 

“周泽楷你混蛋，就这么扔下我一个人。”

 

黄少天蹲在水池边，咬牙狠狠地扔下这句话。

 

初夏这天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唯一“可以向周泽楷抱怨”的时间。只有在这一天里，他才能在自欺欺人中找回当年无忧的时光。

 

然而现实不饶人，即使唠叨不休的人还在，沉默聆听的鱼却真的再也听不到了。

 

蝉声纠缠着暖风拂过他紊乱的思绪，吞没了黄少天抑制眼泪的阀门。

 

它们卷着他终于落下的泪水吹入小楼前庭的回廊，带起一阵夏日草地特有的芳香，仿佛要掩盖他即将奔流而出的孤独和悲伤。

 

——周泽楷。

 

——下辈子，我们还能见面吗。

 

时光太过遥远，无人答复的诺言就这么湮没在虚空中。

 

Fin.

 

*废话时间

 

这是一个BE，因为锦鲤抄这首歌的结局本身就是一个BE。不要想小周和黄少下辈子会见面了，因为灰飞烟灭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意思是这个故事里的小周已经完全消失，不会有下一个轮回这么甜的事了。

我很喜欢从歌里寻找灵感，锦鲤抄这个梗是我最喜欢的，没有之一，我做不到把它完全重现在纸上，而且我贸然改时间到了现代（没写过古风，哭哭），从感觉上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原曲的。

但是我付出了我的心血和时间，生出了这个文，我已经无比满足了，因为我终于完成了用本命歌写出本命CP这样一个成就。

嘛，上次[不可抗拒]里面说太多了这次就少说点……谢谢你们一直不嫌弃我看到了这里，虽然没什么人看啦QUQ说了这么多废话真的是……我已经很努力地抑制我的话唠本性了呜呜呜呜。

这个结局写的有些仓促，因为我听歌已经快要听哭了，至于自己到底写成什么样子，我从来都是不敢细看的，后面估计会冷静地修改吧w。另外本子收录的最后一篇文决定改名为[soledad]，大概也会是BE哦。[我后妈的本质←够了

 

千徙

2014年8月17日 19:06于钢琴上←这个你们懂的